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貳拾柒、「無」的悲劇

 

  ……是呢,或許到這種時候我才願意娓娓道出這段往事,如同遺言般,想要在這個世界留下什麼,又或許遺言對於將結束生命之人的涵義,是種內心對外的最後吶喊。

  不求被什麼人或世道理解,亦可能認為不甘與仇恨都已無所謂,就只是單純想要弔念自己罷了。沒有留下遺言似乎也沒什麼,正是存有拋棄一切的念頭,才會勇於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不是嗎?

  我知道時日已無多了,雖然不是自我了結生命,但我知道那天即將到來,從那愛我至深甚至已經到盲目的女友身上我看到了這個可能性。

  她對我早前所說,那如同玄幻作品才會出現,發現在我身上的現象深信不疑。就連我也感到可笑,正常人怎麼可能會把它當一回事呢?我自己無論是對那現象還是深信著我的她都感到不可思議,正因為這樣,我從她身上感覺到因愛情奪走理性跟思考的顫慄,那不是正常人才會出現的反應,還是說,如此看待的我才不是正常人?

  我是否在期待總有一天她的面容,會突然在我腦海中清晰時的那天?那時候我說出這個真相時她會相信嗎?當殘酷事實擺在眼前時,或許人們就開始選擇逃避並自我欺騙了呢?跟一開始說會全盤接受是完全相反的狀況。

  如果我存有期待,那似乎也說明我不夠愛她,所以坦然接受既定命運的安排或許也是好事吧?就算我知道過去那些在我腦海中突然面孔清晰的親人、朋友的離世,都不是我真的不喜歡或詛咒他們,亦或是期望命運之神這麼做的。

 

  所以我想說,從小時候開始,我一直記不起人臉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事實。

 

  如同一種詛咒般,自那天起就緊纏著我。

  我無法證明那是真的,就算我先向所有人坦白,最後離別時,對方也可能僅不捨或冷淡的詢問,自己是否已成為我腦海中清晰的影象?更有些人是突然離開,根本沒有機會朝我控訴。

  因此,我也習慣了,我選擇把這個秘密隱藏在心中。

  與其讓人揣測真實性,不如只有我自己接受這不能公開的苦痛,而正是因為我愛著女友,才令我還是忍不住告訴她這一切吧?

  也是……如果最後的命運是讓我了結在她手中,我會坦然接受。畢竟,我終於在腦海中,想起自己是什麼模樣。

  正因這樣,我也認為遇上專門蒐集、紀錄古怪事件,身為紀錄者的你是命運的安排。反正也不會有人相信,那我就告訴你,我是什麼時候被這詛咒纏上,那一天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事情。

 

 

 

 

  那是在我約莫國小三年級左右。

  當時,我與祖父母住在那座靠海的漁村,父親因為中部的事業尚未轉移完成,所以母親選擇先留在他身邊,決定過一段時間才回到村子接我。

  過去還沒有現今如此琳瑯滿目的電子產品,所以課餘的娛樂,幾乎是在上完半天課、做完功課後,找同班同學、街坊鄰居的孩子,全部集合到村子每個角落玩耍。

  這座臨海漁村並不大,但對我們這群孩童而言就像一座遊樂場,無論是學校、堤防、海岸邊的公園、廟前廣場、魚塭、住家間的狹窄巷弄,或是任何一處老舊廢墟、空屋,都會留下我們的足跡。

  也如以前全國各地一樣,我們學校也有「是以亂葬崗改建而成的」傳說。雖然聽聞學生間有流傳於海岸邊公園發現凌亂散步的破舊墓碑,但我們這群小孩任誰都不敢去證實,現在也因經過整頓,已完全不可考。

  另外,村子唯一的一座廟似乎也會不定期舉辦祭祀活動。

  記得只要到那段期間,學校老師就會利用課堂,或是家中親人都會特別叮嚀我們,絕對不能靠近廟口附近,他們的神情這時候都會格外嚴肅,也還真有人因為跑去偷看回家被打個半死,所以就算知道祖父母對我疼愛有加,我還是不敢以身試法。

  除了這些傳說,其中與我們最貼近,也是我們這群小鬼親身接觸過的,就是那些村中留下的古老空屋跟廢墟。

 

  如前面提到,我們這群小鬼幾乎是跑遍村子每個角落,所以這裡有多少空屋,長期下來還是能記在我們那發育尚未完全的腦袋的。

  記得其中曾經在一條隱密巷子裡的傳統三合院廢墟前,我們目擊到一顆擺在門旁白森森的頭骨,最令人印象深刻!雖然最後沒有人出現疑似中邪症狀,對此事我們也守口如瓶,但幾天後再次鼓起勇氣前往,卻發現頭骨已經消失。

  是的,這些廢墟跟空屋有不少屬於它們的故事,不過大多跟靈異事件有關。有些地方我們敢去探險,有些地方即使是白天,我們連經過也只是匆匆看過一眼。

  而讓我被詛咒纏上的那間屋子相當特別,它不是廢墟、不是空屋,而是一棟位於大馬旁的小巷盡頭。那是一棟始終大門深鎖,被大片陰影壟罩的民宅。

 

  依據印象,我們這群小鬼,自始自終都沒有看到那間民宅有人出入過,或是聽見裡面的動靜跟人活動的痕跡。

  雖然我們不是無時無刻都會到那探險,但那時候的某段時期,甚至是夏天廟口舉辦活動,我們被特別允許外出的夜晚,幾乎是天天往那裡報到。

  因為那時候,我們在那間民宅前的長桌底下,發現三條小狗。

  牠們分別是兩褐一黑的狗小孩,在我們數次前往那裡沒發現牠們母親的後,大家開始準備食物跟水餵食牠們,隨著時間一久,我們更是完全無視那棟詭異民宅跟陰森暗巷,抱著這三條小狗一起在村內玩耍。

  小狗們長得很快,從一開始還無法睜眼,只會亂動亂叫,最後終於能跑跳,露出可愛小臉,我們就像牠們的養父母一般,心情也跟著安慰。

  又過一段時間後,我們這些一開始只是帶著玩票心態與小狗玩耍的小鬼,開始擔心牠們之後要如何生存,雖然現在看來擔心是多餘的,不過那時我們想到了個別帶回家飼養的想法。

  而這段時間,父親跟母親回來了。那天後沒多久,我們決定用抽籤決定由誰接手撫養小狗。

  之後,我帶著那條小黑狗回家當天,父母果然斥責我不能下這個決定,也責備我們這群小孩竟然私下餵養小狗的行為,迫不得已,我只得暫時與其他同伴,先把牠們帶回那棟民宅前。

  隔周,廟宇迎來夏日祭祀活動,我們如同被放風般,晚上被允許能踏出家門,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跟小夥伴們的聚首,最後一次在那間詭異民宅前的群聚,也是那個預言般的詛咒找上我的源起,因為又隔沒幾天,我便辦了轉學,與父母移居市區。

 

  當天晚上,我們因為撫養小狗的計畫失敗,趕緊召集知情成員,一行五人再次來到民宅前。此時我們幾乎無視身旁所有事物,一心只想著之後要如何照顧那三條孤苦無依的孩子。

  很快的,我們用手電筒在桌下找到牠們,但這時候卻有一名同行友人發出小聲尖叫,不過,所有人也幾乎同時知道對方驚呼出聲的原因。因為一直杵立於這處巷弄盡頭,始終沒有動靜跟人出沒的民宅,一樓竟然在這時候出現光源。

  那不像我們常見的室內開啟日光燈的情況,而是僅房子內部某處被點起昏黃壁燈的畫面,這個突發狀況,著實令我們大吃一驚。

  接著,我們之中有人很快恢復冷靜,指出我們找小狗的時間點,幾乎是在白天,最晚頂多也在傍晚,這也是我們第一次這麼晚到這裡。可能這間民宅一直都有人住,不過是我們不知道、沒有看到罷了!

  雖然此時民宅依舊大門深鎖,但我們所有人很快就再將重點回到三個小傢伙身上。

  然而,就算有一套合理的解釋,包括我在內,也感覺氣氛詭異異常,最後決定還是先轉移陣地再說,卻也與此同時,我們發現一名身穿紅色連衣裙的女人,竟然轉入這條巷弄,正筆直的朝民宅走來。

  當然,就算只是來找小狗的我們,還是心生做壞事即將被抓包的驚駭,開始驚慌失措的想找地方躲藏,也一邊七嘴八舌要如何說明自己的行為。這時候,我們也發現到,隨著那女人越走越近,其身上的特徵開始令人感到毛骨悚然。

 

  只見那女人如同痀僂老人般,行走相當緩慢。死巷空間中迴盪高跟鞋踩踏地面的聲響。而讓所有人更感到害怕的是,女人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抬起頭,又或者對方從一開始就一直盯著我們看,只是那目光跟面容被隱藏在黑色長髮底下罷了。

 

  這段如同恐怖片的光景,令我們所有人無法動彈,呼吸越發急促,三條小狗竟然也在此時不停掙扎與吼叫,最後甚至擺脫了我們的束縛,奔逃到角落黑暗處。

  而那女人就這樣緩慢走過我們身邊,最後頭也不回的站到民宅前,待我回過神來時,她已經消失。

  後來我跟其他人求證,他們也有同樣的情況,只是具體不知該如何形容。

  就好像自己瞬間眨眼後,原本還在眼前的東西,卻突然消失一樣,但你不確定那是否是自己的錯覺。

  就這樣,歷經這段恐怖插曲後,現場先是充斥冗長的沉默,良久才有人想到那三條小狗,紛紛開始尋找。而我在跟著尋找的過程中,發現民宅內的昏黃燈光還亮著,最後不知為何,目光落在大門旁的一樓毛玻璃製窗戶上。

  我忘記自己為什麼會舉起手電筒往那裡照去,只知道自己再次回神時是聽到同伴們喊著要離開的聲音。

 

  那時候,我看到一張蒼白、面容被皺紋覆蓋,有著稀疏白髮的女性老者正趴在窗戶上,她用那從如同骷髏眼窩中凸出的雙眼俯望著我,那瞬間我才知道,原來從頭到尾看著我們的,是在我們身後民宅內的她。

  至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,今晚?還是我們發現小狗那天?亦或是過去就一直暗中觀察著我們。

  那個女人又是誰,是她的家人嗎?直到我離開那座村莊前,依然不得而知。

  仔細想,這也是理所當然的,那段回憶,就像那三條後來失蹤的小狗一樣,被永遠封存在那裡,反正即使是現在,我也已經想不起她們的臉,就連當初那群一起在村中冒險的同伴也是。

 

  是的,從那天起,我就被詛咒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  這是吳先生最後留給我,關於他自己的故事。

  另外,關於女友與他的故事,無論是開始或是現況,他都沒有透露。宛如說出這段往事是種因緣際會,而那些他不願意脫口而出的片段,是他想永遠留在心中的秘密。

  不過,我也發現,吳先生口中小時候生活過的那座漁村,過去似乎在我記載的某則短篇故事中也出現過。

 

  記得說出那則故事的先生,指出村中唯一那座廟宇,會不定期舉辦詭異的祭祀活動,而他親身經歷過後,便對那股前所未有的壓迫感跟注視永生難忘。他認為那是屬於死者的祭祀,因此我將其取名為《死祭》。

  或許我會找時間再找尋留下故事的主角,又或者是我自己找到那座村莊所在地獨自前往。

  當然,我不可能再找吳先生,因為他如自己對我所提到的一樣,沒多久後便去世了。

  從新聞來看,警方先是在他的女友家中發現失去頭部的屍體,而吳先生的頭顱,則是與其女友一起在海邊被找到。

 

  那時候,據說那個女孩子,正捧著吳先生的首級,高興的與它對話著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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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於地點跟部份故事是真的,讓本人寫起來有點毛.....
本篇情節接續的故事如下:
《死祭》
《無尾》
《上吊屋前的女訪客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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